观上大集

文/马学民

一

菏泽有13990多个村庄，多半以“某庄”“某屯”“某楼”命名，但有两个比较特殊，长时间引起我的关注，一是“潭上”，一是“观上”。

“潭上”隶属牡丹区小留镇，离我老家十多里路，比较熟识，上初中时也多次路过这个村庄。知道这里明朝以前原系回民墓地，靠近潭坑，故名回墓潭。明弘治二年(1489年)，吕氏由菏泽城西北潘满店村迁居此地，清乾隆年间村名改为潭上。

一看到“观上”，立马想到成语“作壁上观”，故事发生在楚汉相争时期。当时，刘邦与诸侯联军共同对抗项羽的军队。然而，这些诸侯虽然表面上与刘邦结盟，但实际上却心怀鬼胎，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他们并不打算全力以赴地帮助刘邦击败项羽，而是选择了一种更为保守的策略——坐山观虎斗。

定陶马集的“黄肠题凑”汉墓群，仿山姜楼村的官堌堆，杜堂的戚妃寺，城北的项梁墓，城东的梁王台，都与西汉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曾想靠近定陶的“观上”村是否和刘邦项羽的故事有关联，专业的敏感常常促使我从细小的枝梢末叶中，找寻重大历史事件的一些民间传说和现实遗存，为研究找由头，为写作寻灵感。

实际上，观上和刘邦项羽“半毛钱”关系没有。从《菏泽市地名志》我早就知道“观上”的由来，我主编的《菏泽开发区史话》也辑录了“观上”村的前世与今生。

其实，“观上”村的由来很简单，元朝末年，政治黑暗，政府横征暴敛，百姓苦不堪言。经历明成祖“靖难之役”，中原地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加之古之曹州（今菏泽）位于黄河下游流域，黄河时有决堤水患，方圆百里沼泽一片，洪水退去，百里无人烟。后朱元璋“狭乡之民迁于宽乡”，数十万的山西农民，背井离乡，迁往河南、河北、山东等地。

据清康熙五年《重修玄帝观碑》记载，明建文年间，由于战乱，田野荒芜，此地仅有一处破落的道观，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亓氏从山西洪洞县迁此居住，在玄帝观旁建村，故称“观上”村。

二

赶观上大集是前几年的事，当时，孩子在一中南京路校区上学，接送孩子路过多次，但我以为那时的开车路过即使买东西也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赶集”，只能谓之“捎带”，步行或骑自行车闲逛才叫真的赶集。

《易经·系辞》记载有“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的语句，这可能是中国早期商业集市的萌芽。

“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南市买辔头，北市买长鞭……”大家都背诵过南北朝时期北朝乐府诗《木兰辞》，它描绘了古人在集市上“淘货”的热闹景象。可见发端于农耕时代的集贸市场在我国盛行已久，从殷商“日中为市”"到明清专业市镇，中国集市历经三千年演变，既是商品交易枢纽，更承载着技艺传承、信仰交融的社会功能。腊月乱市的年集喧嚣、城隍庙会的万商云集，无不印证着集市是物质生产的延续，更是社会经济发展的必然。

集贸市场上，从物物交换到持币购买，早成为祖祖辈辈烙印在血脉里的一种行为习惯，进而发展成为一种充满“仪式感”的节令民俗活动。

上个周末又逢观上大集，我有幸再骑自行车从家出发，沿黄河路东行6公里转南京路，过琵琶李、李胡同、郭顶庄、杨庄和东南湖区安置小区，南行大约了七,八公里，在闽江路向西一拐，远远就看到了熙熙攘攘的大集。

观上大集兴起什么时候不得而知，每逢农历二五八集市我是知道的，十多年前曾赶过一次，那时的市场仅仅围绕着村里的一条3里多长的南北大街买卖，我曾经喝过大街北头的“王家羊肉汤”，买过南头路东“房老四的烧鸡”，还停车要过“丁二的烧饼”。

现在的集贸市场几乎全部撵到了闽江路上，原来街里门庭若市的观上超市、观上水果店、福睿烘焙、观上粮油门市、五金土特产早已门前鞍马稀，但招牌幌子依旧存在，似乎述说着昔日的繁荣。

大街中间那两个叫着“优姿廋”和“美恩琪”美容院，以及街两头三家美容美发店，几乎都处于停业和歇业状态，早没有了昨日的辉煌。美容院大门口前卫的海报宣传，标新立异的许诺，使我开始怀疑市区同样店面的经营理念和服务态度。一个偏僻的乡村小集竟然有几家养生会所和美容美发机构，佩服至极又深感惋惜！这或许是电商效应带来的实体经济的衰落吧。

骑车前行，看到沿路新兴的门市和门店：闽江路烧烤园、雷泽湖超市、大兵超市、陈娜酒水百货超市、黄焖鸡米饭。也被一路上摆放的“三道街”的市场所吸引，“西瓜三毛钱一斤，”“刚摘得西红柿八毛，”“冬瓜两毛，”“土豆五元一袋，”"新鲜的豆角儿，刚摘的！水灵灵的！"“正宗土猪肉，假一赔十！不香不要钱！”“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最后几条鱼，便宜卖了啊！”

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高亢的、沙哑的、尖利的、浑厚的……混杂着电动三轮车的喇叭声、卖野药的吆喝声，鸡鸭鹅叫唤声，狗狗的犬吠声，大摊小店的叫卖声，爆米花的起爆声，讨价还价的争执声，塑料袋的摩擦声，锅碗瓢盆的敲打声，共同构成了一曲独特的"市井交响曲"。这交响乐可比维也纳新年音乐会接地气多了，充满了生命力，甚至有点儿粗粝，但这就是生活的原声带啊！

集贸市场上的叫卖真是一种学问，女声，清脆，嘹亮，男生浑厚，有穿透力，单调重复，力压周边店家。虽然有了扩音小喇叭，但他们仍然习惯用人喊。“沙土地，头茬的瓜，没上肥料，您尝尝，不甜不要钱！”一位农家老汉手捧一只切开的西瓜，一边吆喝叫卖，一边请路人品尝。那叫卖声抑扬顿挫，声声入耳，单调重复，却不感一丝枯燥。喊一喊，也许就多一个顾客，多卖一把青菜，他们何乐而不为？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这几年的观上大集成的真好，集贸市场真长！从南京路一直向西，过济南路，几乎摆到了魏庄社区的广州路附近。进入集市的瞬间，我就爱上了这人间喧哗，卖青菜的、买鞋帽衣服的、卖农具的、卖各种小吃的，真是五花八门、人山人海、琳琅满目。我完全沉浸其中，拿着手机不停滴捕做靓点拍摄。

一个排起长队的卖鸡叉骨的摊点吸引了我，问起“流量秘诀”，这位长的极为标致的少妇“老嫂子”告诉我说：“没什么秘诀，就是真材实料，精选鸡骨，用熬制的高汤充分腌制的，再就是油炸的时候一定要把握好火候，我们的手工制辣椒面也鲜香提味。”听她说只做集市生意，2、5、8赶观上集，3、6、9赶程海集，一个月下来，收入高的时候能达到两万元，好多都是回头客！“我随手捏了一块填在嘴里，真香、真酥、真好吃！我几次三番邀请她到市区的集贸市场来经营！均被她婉言谢绝。

路南一个叫“签子馒头”的摊点引起了我的特别注意，在菏泽“鄄城的戗面馒头”“王庄寨的铁锅馒头”很有特色很有名气，尤其是前者几乎红变了半个中国。对于“签子馒头”我知之甚少，于是便和这个家住天波张楼的张姓老板攀谈起来，才知道“签子馒头”和郓城的“高馍”差不多。

老张前几年开过馍店，但一直不温不火。看到这个做法市场潜力大，还专门到郓城学习高桩馒头、杠子馒头等技术，将传统工艺和现代工艺相结合，用正宗地道的鲁西南“酵子”和面，推陈出新，已拥有多个品种， 他做的高馒头没少下了和面和压面功夫，为防止倒伏，下边专门用一个铁签子扎上，这样蒸出来的馒头高挑，味美、劲道可口，色泽洁白、表皮亮泽，入口后耐嚼。听老张说，签子馒头要比一般的馒头耐存放，可以放得更久一些，不易变质，原因是水份较少。一到集市老张的签子馒头供不应求，尤其是春节前后，日加工量也由最初的百十斤，发展到现在的上千斤，干掉了周边好几个馍店。

卖衣服的摊位则是大集上的最时尚、最耀眼的地方。五颜六色的衣服挂满了衣架。卖衣服的大姐穿着一件时髦的衣服，热情地招呼着顾客。“来看看嘞，新款的衣服，便宜又好看。”那声音清脆响亮，那姿势熟练优美，她拿起一件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着，向顾客展示衣服的款式，能把稻草说成金条。哭闹的小孩父母一边用手假打孩子，一遍拉起孩子就走，说你的贵两块，没人家那边便宜。试了又试的老人吹毛求疵地挑着衣服的毛病，不为别的，目的只为砍价。转了一圈又一圈，来了三趟的年轻人最终还是买走了第一眼相中的那个时尚T恤。

“不买了，家里还有了，”“一块五吧，要不我去那家了，”“差你五毛钱行不行，我带的钱不够，”“你看，你的东西净毛病。”……

集市上讨价还价不是一种争吵,而是一种充满生活气息的互动，它让大集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三

集贸市场是商品交换的场所，它的成立有地理区位、人口分布和行政区划等诸多因素，但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必须建在交通方便的中心村镇，目的是方便群众。

前几年，丹阳辖区也有赵水洼农贸市场、刘庙水果市场、和平路北头的菜市场、和平南路便民市场、丹阳办事处东墙的早市，振兴路的菜市场等众多早市、夜市和农贸市场，但随着棚改和城市开发几乎都被取消了，这当然有情可原和值得庆贺！

我问观上大集的商户，有关部门撵不？管不？查不？说是来过几次，一看没多大油水就放弃了，因此才有了今天的繁荣昌盛和规模。

路边停车罚款，划个线按小时收费，合法了，文明了；路口摆摊掂称没收东西，设个摊位收钱，合法了，文明了；农民进城卖菜卖西瓜 ，经常被赶走和砸摊，扯个条幅，交点卫生费，合法了，文明了。这是什么逻辑!

有些老百姓常把小商小贩和执法部门的关系比喻成猫和老鼠一样，你撵我跑，你赶我走，你来我退，你退我进。双河大桥下的商贩更精明一些，就是你来我转圈。常常是鲁西新区执法部门一来就往西走，躲到牡丹区；牡丹区执法部门一来就往东走，逃到鲁西新区。相互变猫猫，前面路口转个圈就回来。

一个时期以来，我记得好像不是疫情的缘故，不知道那个部门务必要限期取消张花园大集，每逢农历五和十，有关部门、社区专班人员早5点就起床，甚至冒着大雪和严寒，在黄河路和大学路口站岗值勤，禁止百姓和商户前来张花园大集做生意。

要知道张花园大集是从菏泽市大会场撵来的一个集贸市场（原来在鲁西南建材附近，后搬到打鱼店，上个世纪末才转到张花园村），一个多月的折腾和胡闹，大集差一点被取消。后来多亏出现了全省范围内的“黄河大集”热， 张花园集贸市场又恢复了往日的喧闹。

优化营商环境是一句老生常谈，优化来优化去，到底优化谁啊？没有更多部门的干预和干涉，企业和市场才能真正做大做强。看来发展经济不是一句空话，先从小市场做起吧，先从“店小二”开始服务吧。

观上大集在城东南算不上成的最好的大型集贸市场，远在千里之外的成都地摊经济，淄博烧烤市场给观上大集的发展提供了转机，关键是山东“黄河大集”也为观上大集发展提供了千载难逢的机遇。

我们知道黄河大集是黄河文化的生动体现，也是故土乡愁的温暖寄托，是经济发展的助推器，也是人间烟火的汇聚地。赶大集，既是一个买卖商品、你来我往的过程，更是一个沉浸式体验不同地方乡情乡韵和民俗文化的过程。它是千百年来的百姓寻常生活方式，但早已不再是中老年人的专属活动，也成了年轻人热衷追赶的潮流和时尚。浓郁的烟火气、熟悉的乡音、难忘的味道、实惠的价格，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也被赶大集“种草”。

说实话，观上大集比不上有着“千年大集、百味小留”美誉的小留集，也比不上南边的仿山的大庙会。像郭有才“一夜爆红”一样“忽然网红”的观上大集，引起了越来越多市民的关注和厚爱，不少人骑行10多公里前来就是为了买几块钱的菜，不为别的，就是图个新鲜，图个绿色，图个生态，图个锻炼身体。

观上“土里土气”的大集与新时代特立独行的潮流不谋而合，变成一种血脉觉醒和集体记忆，凝聚着山东老百姓情感交流和情绪价值的聚集，更是一场乡村振兴、提振地方、发展经济的消费新盛宴。

四

说起观上，不得不说说观上村南面的雷泽湖。菏泽不大，周边却有三个“雷泽湖”。一是彭楼水库，二是西关水库，三是观上水库。

彭楼水库，也被称为雷泽湖水库，我和伙计曾经野泳过、垂钓过。位于菏泽市鄄城县彭楼镇葛庄村，是一座规模宏大的水库。它不仅是菏泽发电厂的重要水源地，每日为电厂输送万余吨生产用水，更是菏泽近郊的一处自然景观。这里曾是众多菏泽人夏日游泳的热门之地，虽然曾发生过意外，但并未减少人们对这片水域的喜爱。这几年拉上了铁丝围栏，再去玩耍有点困难。

西关水库，同样命名为雷泽湖，它是一座专门为菏泽城区提供生活用水的水库，水源来自黄河，每月刘口闸引黄河水一次，经净化、消杀、澄清，通过自来水管送到千家万户。听说，这里的安保更是提升到一级警戒，闲散人员一律不准靠近。

坐落于鲁西新区济南路的南端观上村附近的“雷泽湖”，处于开放式，可轻松抵达和靠近，我曾经多次环水库骑行，人们习惯称它为“雷泽湖”或“南湖水库”。我怀疑这水是从哪里来的，每逢夏日，这里又成为游泳爱好者的天堂，湖水清澈，游泳者络绎不绝。值得一提的是，湖心岛曾是野鸭的栖息地，每当游客踏足，总能欣赏到它们悠闲自得的游弋姿态，为这片水域增添了一份别样的宁静与和谐。

五

赶观上大集还有一个特殊的原因，因为这里又一个专门卖旧书的摊点，明明白白摆放着我编辑的《丹阳志》《菏泽开发区史话》和《社区概览》等书籍。

我赶过好多集市，第一次在乡村大集上见到旧书摊点，非常惊讶！偏僻荒凉的乡村竟然还有如此的高雅所在，不得不佩服！经过问询我知道，摆摊的是个曾经上过高中的佃户屯办事处的女青年，已结婚生子多年。常年在家门口打工，随着一个又一个工厂不景气和停工停产，来回换了20多种工作。但唯一不变的是対书的喜爱，她看了好多书，买了不少书，现在卖着香火纸钱，又捎带着做起了旧书生意，可谓一举两得！

我随便挑选了几本二手史料书籍，正要付钱，她却说“拿走吧，不要钱的”，我正一脸懵懂，她又说“您是大作家，我曾读过你的几本书。”我知道人家生活不容易，又不是地里产的，执意要付钱，推辞说若不要钱就不买了。见拗不过我，她说这几书我都看了好几遍，也没大用了，留个本吧，您给10元钱。

我迅速打开微信给予支付，这个女人真善良，要知道这6本书在市区至少得40多元。其中，一本是清李渔的全彩版450多页的《闲情偶寄》，一本是1982年岳麓出版书出版的《四书》。后者我大学期间曾在济南英雄山旧书市场见过，一直想买，因为太贵需要3.98元没有买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知道浮躁的当代人多半急功近利，没有几个真读书、读真书，有几个看中或知道旧书和版本。书店是城市颜值的象征，是人文精神的内核，旧书店亦如此。书店是躁动心灵的归处，呼吸油墨散发的幽香，耳畔是指尖翻动纸张发出的窸窣声，我心安处是故乡。

我以为一座拥有千百家实体书店的城市，一定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是一个有故事的城市。书店是邂逅同道中人的地方，在这里，你会发现新知，结识新朋。

真遗憾！菏泽市区没有一个像样的旧书专业市场，诺大的一个菏泽城旧书摊点不超过5个，且都是临时的。菏泽一中农场附近大堤上有一个，市立医院东护城大堤桥北一个，赵楼街里一个，菏泽学院游泳馆门口一个。不读书的人不知道书籍版本的重要性，旧书可以存世，版本可以保留。旧书市作为保存书籍版本的重要场所，具有不可替代的社会作用。

那个没有把旧书当做废纸和垃圾一并卖掉的女雇主值得尊重，他虽然忙于穷生，但她思想丰富，精神不穷!

观上大集，就是这样一个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地方。它没有城市商场的繁华和精致，也没有城市大街的喧嚣和热闹，却有着鲁西南农村最真实、最质朴的生活百态。在这里，人们可以感受到土地的温度，生活的脉搏。每一个摊位，每一个人，每一个瞬间，都像是生活这部大书中的生动一页，记录着平凡而又珍贵的日常。

观上大集，源自你我身边的市井生活，是人世间最美的烟火气。

二〇二五年六月十九日

作者简介：

马学民，中国散文学会、山东省作家协会、省散文学会会员、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牡丹区作协副主席、鲁西新区作协副主席。曾任中共菏泽市开发区工委机关报《今日开发区报》总编辑。著有《春华秋实》《曹州百家姓》《历代尧舜禹诗词》《菏泽开发区史话》《丹阳志》等十多部。发起并参与《菏泽开发区志》《菏泽开发区社区概览》《百村记忆》编写。作品散见《当代散文》《青年文学》《齐鲁晚报》《菏泽日报》等。2021年、2022年两届齐鲁晚报“青未了散文奖”获得者，齐鲁晚报·齐鲁壹点“青未了副刊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