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年味浓

尹燕忠

2024-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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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年味浓

任 静

进入腊月,便可听到年的脚步由远走近,脚步轻盈盈的,仿佛一个满面喜色的人正要兴冲冲赶赴一场盛宴。


吃完腊八枣焖饭炒豆子,年味渐浓。西安古城的大型年货市场纷纷张灯结彩,品种丰富的年货,琳琅满目,让人大饱眼福。各种糖果点心、干果、肉食、蔬菜、地方风味小吃、酒水、酱醋茶、衣服、国画、玉石挂件……一应俱全,透着浓浓的年味,足以陶醉熙熙攘攘穿行于其中的每一位市民。


小区里,干枯的树枝上挂满了小灯笼,好似秋天结了满树火红的柿子。偶尔有顽皮的男孩子们三五成群玩耍,猛地甩响一两个掼炮,随着“叭”一声短暂的脆响,喷溅起一星半点火药味,安静的小区渐渐有了一丝欢快的年味。楼前晒太阳的大妈手里提着刚买来的大肉馅和水葱,大伙儿纷纷支招介绍独家肉丸子的制作方法。东北老大姐提了一大块牛肉,也忙着请教酱牛肉怎样做才爽口不腻。大伙儿说一会儿饮食,自然而然会把话题延伸向菜市场,周边各个大小超市,唏嘘物价飞涨,感慨年味越来越寡淡。有人不免要说起童年时在农村过年的景象,穿花衣,放鞭炮,剪窗花,贴对联,看大人忙忙碌碌地备办各种年茶饭,小孩子胸前挂两串枣牌牌,穿马灯似的在大院里欢腾雀跃,那样的热闹非凡,做梦都想梦到。女孩子懂事早,从七八岁开始便帮着母亲料理各种家务事,蒸馍、蒸花卷、压饸饹、做肉丸子,样样做得有模有样;有巧手的女孩子举着一把小剪子缠着奶奶给她教剪窗花。讲话人的语气里有淡淡的伤感情愫,也有掩饰不住的留恋,浓浓年味便绵长在絮絮叨叨的记忆里,那祥和安泰的镜头,便一次又一次洗礼着被都市气氛浸染得满面灰尘的灵魂。


一种生活,当你远离之后,才惊觉它的美好。常常最令人惦记的,是故乡的年茶饭。


我的故乡进入腊月之后,是家庭主妇们的忙月。最先列入议事日程上的一个环节不可省略,便是发酵黄酒,正月里来人待客少不了它。黄酒的味道浓烈清香,回味无穷。寒冬腊月,土地冻结,农村呈现一片清寂肃穆气氛。农闲时分,庄户人无需下地干活了,饭后盘腿坐在炕头上“猫冬”,喝一碗黄酒,醒脑清心,悠闲地靠在铺盖卷上看电视里播放的怀旧小品,那种幸福满足的滋味,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


主妇们则一刻也闲不住,顶着凛冽的西北风,高高挽起袖子,浆浆洗洗了一年的尘垢。又从萝卜窖里挖出水灵灵的萝卜,剔除了鲜嫩嫩的萝卜缨子,反复刮擦洗净,再用擦子擦成丝,开水焯过后捏成团状,储存在肉仓里准备包饺子用。也要做一些萝卜大肉丸子,油炸得焦黄酥香,再上锅蒸十分钟,香气扑鼻,好吃不腻。也要做一小盆小酥肉,香气四溢,惹得馋嘴的孩子忍不住腆着脸一遍遍向母亲讨要。


做豆腐算是一个大工程,前一天用井水泡好白黑豆,次日在石磨上磨豆腐。主妇们抡着小勺子将泡胀的豆子喂到磨眼里,喜看洁白的豆浆牛乳一样随着磨牙慢慢地倾流到木桶里。过滤去渣这个力气活,一般需要家里的壮劳力亲自上手了。当白花花的豆腐蛋白在漆黑的大铁锅里沸腾翻滚时,主妇们红扑扑的脸上绽开了难得的笑容,仿佛六月间盛开在山坳里的山丹丹花一样美丽。点卤凝结后,香香的豆腐新鲜出炉了。铁塔壮的庄稼汉子蘸着香辣蘸汁开吃,风卷残云一般,一大盘豆腐转瞬就少了一个角。


之后,从每家每户的气窗里相继飘逸出蒸黄米馍和炸油糕的香味,袅袅白气,月余不散。黄米馍馍是陕北人过年时必吃的一种年茶饭。记得儿时年关将近,母亲把家中新碾的黄米拿出来七八升,盛放在大瓷盆里用凉井水中浸泡一夜,到翌日太阳初升,将浸泡到位的黄米捞出来,控干水分,然后担到大石碾盘上,推着沉重的石碾,一遍遍不厌其烦地碾碎。碾轱辘不时发出“吱呀”的闷响声,为乡村静谧的冬日增添了些许活力。碾压得差不多了,母亲又用细箩一遍遍箩出黄米面,金黄馨香的黄米面很快就堆满了一簸箩。抬回去舀进黑釉发亮的大瓷盆里,再加进一味非常关键的“老酵头”,摆放到热炕头上蒙盖上厚被子发酵。母亲说,她年轻时对年茶饭制作不得窍,室内温度又低,蒸出来的黄米馍馍干硬且难吃。毕竟是做年茶饭,即使做得再不可口,也要硬着头皮请曾祖父来家里品尝。挑剔的老头只咬一口,便扔给狗吃了,嘴里嘟嘟囔囔:扔到对面山顶上也砸不烂。言下之意对我母亲做年茶饭的手艺很不满。母亲垂头默默流泪,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争一口气,做出可口的年茶饭来。


蒸黄米馍馍实在是一件很辛苦的厨事。雄鸡一唱,母亲就把我唤醒了。我那时只有八九岁,睡眼朦胧地看着母亲准备包黄米馍馍所用的馅料,量出一升豇豆和一筐红枣,分别在开水锅里煮熟,把枣核一个个去掉,然后再拿着勺子将二者用力挤压掺合,馅料就算做好了。为了让黄米馍馍香甜爽口,母亲有时还要往馅料里加一斤洁白的雪花糖。母亲把黄米馍馍中的馅料叫“含含”(读hàn)。为了奖励我,通常留几个煮熟的红枣,时不时塞一个到嘴里,省得我烧柴火打瞌睡。


我一边在灶间帮忙烧火,一边看着母亲将一锅一锅蒸出来的黄米馍馍晾晒到盖帘上。我看得十分艳羡,跃跃欲试,也想亲自动手蒸几个黄米馍馍。母亲说馅料难包,让我蒸几个素黄米馍馍感受劳动的乐趣。我揪一块黄米面团在手心里往圆滚一滚,再一圈一圈摆进热气腾腾的大锅里,十来分钟就蒸熟了。母亲蒸的黄米馍馍,皮薄馅饱而甘甜,咬一口香软酸甜,齿颊余香。

村里会过日子的巧手女人还会想方设法做出不少新鲜花样来,有炸油圐圙,炸糕角,仅这炸糕角就有枣泥馅、洋芋馅、豆腐馅,芝麻白糖馅。还有的爱好人家做了油炸糕花花和炒糕泡泡,这些都是为正月里来串门访亲的小朋友准备的小零嘴。


乡间过年必吃杀猪菜。随着一声声猪羊惨烈的嚎叫,村头的张屠夫手起刀落,硕大的案板上随即摊着白花花的猪肉羊肉,地上大小盆里盛的是殷红的猪血和羊血。不久,村里家家户户厨房里相继飘出了香喷喷的卤肉和炖羊肉的味道。羊头、猪头、羊蹄猪蹄,都卤煮好了,大老爷们儿必须调一盘猪头肉,倒了烧酒自斟自饮,或是请了左邻右舍的男人相陪,执酒话桑麻,一醉方休。孩子们都喜欢啃猪蹄羊蹄,啃得满嘴油污,贪玩的女孩子便眼巴巴地望着张屠夫,等待收集好一副可以玩耍的羊骨头……年味愈演愈烈,仿佛庄户人家自酿的高粱酒一样清洌醉人。


故乡的年味,是含在舌尖上的一缕乡愁,无论你活到多大年纪,漂流到天涯海角,永远不会淡去。相反,这年味会随着时空距离的拉长,历久弥新,愈发浓烈,勾人魂魄。


任静,女,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省青年文学协会会员,入选榆林百优人才。出生于路遥故里清涧县。著有散文集《枕着你的名字入眠》《想要一座山》,长篇小说《浮生》《淬火》,公开发表散文、中短篇小说、诗歌等计300余万字。作品散见于《文艺报》《光明日报》《中国文化报》《中国青年报》《农民日报》《延河》《雪莲》《延安文学》《佛山文艺》《文学天地》《作家天地》《阅读时代》《意林》《晚霞》等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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