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椿芽

           文/ 侯保军

  在我儿时的记忆中，家中前后院各有一棵椿树。前院的那棵椿树粗壮挺拔，后院的则稍小一些，躯干弯弯地向天空伸展，分杈出几枝微微泛红的分枝，枝头上冒出黄绿与紫红相间的叶头，恰似春天纤细的手指，又如同仰望暖阳的红色眼眸。父亲曾对我说，院前的是臭椿树，院后的才是香椿树，它们都是老奶奶亲手栽种的，算起来已有几十年的岁月了。那时的我，似懂非懂地点着头，眼神里满是好奇。

春日的风，轻柔得如同母亲的手，悄然拂过香椿树的枝头。香椿芽，带着春天独有的清新与芬芳，承载着无数人对故乡和童年的深切眷恋，成为了春日里最令人翘首以盼的一抹鲜香。不经意间，在那些黝黑粗糙的枝头顶端，便冒出了一个个米粒般大小的芽苞。它们如同被春天悄悄埋下的绿色希望，紧紧簇拥在一起，被一层略带绒毛的褐色外皮细心呵护着。

随着时光的推移，芽苞渐渐膨胀起来，如同即将破壳的小生命，奋力积攒着生长的力量。褐色的外皮逐渐被撑开，露出里面一抹娇嫩的红。再过几日，这抹红愈发鲜艳夺目，红中还透着嫩嫩的绿，仿佛是大自然用最细腻的笔触精心晕染而成。芽苞开始舒展，顶端的叶片微微张开，宛如婴儿睁开懵懂的双眼，好奇地窥探着这个崭新的世界。叶片逐渐展开，边缘呈优美的波浪状，叶脉清晰可见，如同大自然精心雕琢的纹路。此时，香椿芽已有一寸来长，肥嘟嘟的，红与绿相互交织，鲜艳夺目。微风拂过，香椿芽轻轻晃动，那浓郁而独特的香气也随之飘散开来，仿佛在宣告着春天的真正来临。

小时候，最期待的就是香椿芽长成的时刻。每当这时，父亲就会找来长竹杆，在杆头套上绳子，去拧下那些最鲜嫩的香椿芽。我和妹妹则在树下兴奋地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嘴里还不停地喊着：“爸爸，这边还有一个大的！”不一会儿，香椿芽便像一只只轻盈的飞鸟，被父亲扯落下来，落满一地。那浓郁的香气瞬间弥漫在整个院子里，让人心旷神怡。

父亲对香椿芽情有独钟。他最钟爱的吃法简单而直接，把香椿芽洗净后，用家乡的玉米面煎饼卷上一大把，再撒上些许盐水，便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父亲是从五六十年代吃树叶草根过来的人，在他眼中，这种吃法堪称人间最质朴的美味佳肴。他甩开膀子，张大嘴巴，大嚼特嚼，连腮帮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香椿芽浇面条是父亲的拿手好菜。八十年代中期，在农村吃上新鲜蔬菜并非易事。父亲便把香椿芽晒干后揉成碎片，等到麦收农忙时节，打上一个鸡蛋，加入少许油盐、酱油和味精，就能做出一锅香气四溢的香椿芽鸡蛋汤。在烈日下辛勤劳作割麦的父母回到家后，父亲负责做菜汤，母亲则忙着撵面条。白白的面条浇上红彤彤的香椿芽鸡蛋汤，又饿又累的我能一口气喝下三大碗。农村的孩子从小吃苦耐劳，一点点小小的美味享受就能让我们心满意足。父母总是笑着说：“吃得多，才能干得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哟。”

摘回来的香椿芽，洗净后需放入开水中焯烫片刻，以去除其中的苦涩味。随后，便可根据家人的喜好，做出一道道美味佳肴。最经典的当属香椿炒鸡蛋，金黄的鸡蛋与翠绿的香椿相互交融，鲜嫩的鸡蛋裹着香椿独特的香气，一口下去，满满的都是春天的味道。

还有香椿拌豆腐，白白嫩嫩的豆腐搭配上翠绿的香椿芽，再淋上几滴香油，撒上少许盐和生抽，简单的食材却能碰撞出最纯粹的美味。那细腻的口感，清新的香气，让人回味无穷。

油炸香椿芽，是农村招待客人时常见的一道美味。当有客人登门，父亲总会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最新鲜的香椿芽。洗净后的香椿芽，翠绿中透着勃勃生机，宛如春天的使者。裹上面糊，放入油锅的瞬间，“刺啦”一声，香气四溢。

我总会眼巴巴地守在一旁，吞咽着口水，看着油锅里的香椿芽慢慢变得金黄酥脆。大人们一边忙碌着，一边热情地寒暄着，空气中弥漫着温馨的氛围和油炸香椿芽的诱人香气。鲜嫩的香椿芽裹上一层金黄酥脆的面糊，在油锅里欢快地跳跃、翻滚，发出滋滋的声响。出锅后的香椿芽，外酥里嫩，咬上一口，香椿独特的清香瞬间在舌尖散开，混合着油炸的焦香，那是岁月沉淀的味道，也是乡村人对客人最真挚的款待，承载着浓浓的乡情与温暖。

待油炸香椿芽端上桌，那金黄的色泽，酥脆的外皮，包裹着鲜嫩的香椿。客人咬上一口，先是面糊的酥脆，紧接着是香椿独有的清香在口中散开，令人回味无穷。客人赞不绝口时，父母的脸上便会绽开幸福的笑容，觉得这是对自己厨艺和心意的最大肯定。因为在那个年代，猪肉只有在过年时才会买上几斤，平常能吃上一份新鲜的“椿芽鱼”，便是难得的享受了。

除了这些家常做法，母亲还会腌制香椿。将香椿芽洗净晾干，一层香椿一层盐地放入坛子里，密封好。过一段时间后，打开坛子，一股浓郁的咸香扑鼻而来。腌制好的香椿芽可以直接食用，也可用来炒菜、拌面，别有一番风味。小时候，每次吃着母亲做的香椿美食，心里都觉得无比幸福，那是家的味道，是童年的味道，也是春天的味道。

如今，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家乡的思念愈发浓烈。那些与香椿芽有关的日子，成了我心中最珍贵的回忆。每当想起小时候在老家院子里，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品尝着母亲做的香椿美食，欢声笑语回荡在整个院子的场景，心中便充满了温暖和慰藉。

春日香椿，不仅仅是一种美食，更是我对故乡、对童年深深的眷恋。它像一根无形的线，将我与过去紧紧相连，让我在喧嚣的城市中，依然能寻找到那份宁静与温暖。无论时光如何流转，香椿芽的味道，都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我心中最难以忘怀的乡愁。前世栽树，后人纳凉。这是上一代人的无私奉献。春日香椿，亦是我对春天、对故乡无尽的思念。

作者简介：侯保军，男，70后，居山东泰安大汶口，十九岁发表文章，山东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泰安市书画会员，泰安岳岱岳区美术家协会会员。作品见《北京文学》《散文选刊》《海外文摘》《中华文学》《散文百家》《时代文学》《神州文学》杂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