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龙

来源：《全媒体探索》2025年5月号

2024年12月，《咬文嚼字》编辑部发布“2024年十大流行语”，“数智化”“智能向善”“未来产业”等词汇与句式榜上有名。

年度流行语已成为年末固定发布的重要语言文化现象。作为一种独特的语言现象，网络流行语长期以来受到广泛关注。它们不仅记录了公众对网络热点和社会生活的集体记忆，更深刻反映了大众的社会心理与价值观念，成为特定历史阶段社会景象的缩影。

随着互联网的快速发展与普及，网络流行语的产生和传播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活跃态势，语言的创新性、传播的即时性和情感的共鸣性日益突出。网络流行语不仅是语言运用的体现，也是社会文化变迁与心理状态的折射，对语言文化演变和社会传播模式产生了深远影响。

本研究以《咬文嚼字》编辑部、国家语言资源监测与研究中心评选出的2019至2024年度十大网络流行语为研究对象，系统梳理了6年间涌现的百余个网络热词，分析其特征、产生机制与流行规律。

对流行语现象的深入探究，有助于揭示当代社会语言运用的特点和规律，理解网络社交平台对社会心理与价值观念的深远影响，并为语言文化研究、传播学研究及社会文化研究提供有益参考，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与实践价值。

网络流行语产生与发展的时代动因

作为一种具有强烈时代印记的语言表达方式，网络流行语的流行反映出媒介环境的更迭、社会结构的变化、群体心理的共鸣以及个体情绪的释放等多重动因。深入探究网络流行语的产生逻辑与流行路径，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数字时代的语言生态与社会心理机制。

（一）媒介革新与互联网话语生态的变化

媒介技术的发展是网络流行语迅速传播的技术基础。新媒介形态的兴起促使信息传播方式发生根本性变革，不仅打破了传统媒体之间的信息壁垒，也推动了传播结构的去中心化与内容生产的多元化。在国家推进数字化转型的大背景下，5G、物联网、人工智能、虚拟现实等技术赋能传媒业，加快了信息的生成与扩散，也为网络语言的创新和传播提供了广阔空间。

从传播技术发展来看，我国传媒互联网内容领域历经了从1G到5G的演进：1G和2G阶段以纸媒与广播电视为主；3G时代催生了图像、视频流及初步的社交平台；4G时代推动了移动互联网下的直播与短视频热潮；5G则开启了“万物互联”与“数智融合”的新时代。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网络流行语借助短视频平台如抖音、快手等获得爆发式传播，其内容形态更加口语化、视觉化，表现出鲜明的碎片化、情绪化特点。

具体而言，短视频的异军突起使得部分流行语具有强烈的媒介依附性。对近年的年度流行语进行分析可以发现，有近一半的流行语源于短视频平台。这类平台因其门槛低、互动性强、用户黏性高等特征，为流行语的裂变式扩散提供了沃土。这些词汇在脱离原始语境并广泛传播后，逐渐超越平台边界，演变为“全民流行语”。值得注意的是，年轻人作为当前新媒体平台的核心用户，是流行语的主要创造者与首要传播群体，他们的话语表达、审美趣味与社交习惯深刻影响着网络语言的生成逻辑。

（二）社会变迁与群体心理的集体映射

流行语的产生是语言社会生活中的一种正常现象，它深刻反映了社会发展、经济变迁与群体心理的动态变化。

一是社会发展催生语言热点。正如“面向世界看语言，透过语言看世界”的观点所述，语言作为社会变迁的重要表征，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而日益丰富。社会热点事件与主流价值观的变化，直接影响着网络流行语的内容取向与情感表达。这些流行语不仅承载了人们对现实社会的关注，也在潜移默化中塑造了个体的情绪体验与社交关系。流行语成为链接社会热点与个体感受的重要语言纽带，折射出时代精神与社会心态的多维变化。

二是经济发展催生语言热点。流行语作为时代产物，集中反映了特定时期的大众心理和社会情绪，成为社会心态的镜像。经济环境的变化不仅影响着人们的物质生活，也深刻塑造着人们的情感体验与价值观念。流行语在这一过程中发挥了双重作用。一方面，它们成为疏导社会消极情绪的渠道，帮助个体宣泄情感压力，缓解心理负担。例如，近年来流行的“丧文化”，形象地描述了部分青年群体面对生活压力与困境时的无力感与焦虑情绪。另一方面，流行语也承担着强化社会积极情绪的功能，通过激励个体追求梦想、努力奋斗，引导社会风气向上向善。例如，“奋斗”作为流行语广泛传播，激励了青年群体在充满竞争与挑战的环境中坚持理想、追求进步。

从整体来看，互联网与“自媒体”平台的快速发展，为流行语的产生与传播提供了广阔空间与便利条件。网络环境下，语言更新的速度大大加快，表达方式更加多样化。无论是影视作品中的台词，还是社交媒体中的评论、留言、弹幕，人们以极具时代特征的语言形式记录下属于自己的“时代表情”。一些脱颖而出的年度流行语，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精准捕捉了某一社会群体的共同心声，传递了群体情感的同频共振，成为观察和理解不同社会群体心理状态的重要切口。

（三）个体表达与社会情绪的释放机制

网络流行语也在微观层面承载着个体情绪释放与社交互动的功能。作为情感表达的重要载体，诙谐幽默的流行语通过轻松的表达方式，使人在社交过程中得以舒缓紧张情绪，营造轻松愉悦的交流氛围。比如，“栓Q”和“我真的会谢”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感谢表达，而多用于无奈或郁闷时释放情绪的自嘲，体现了现代社交中调侃与自我纾解的语言策略；“我太难/南了”则是网民面对生活压力时一种更直接的情绪表达。

网络流行语对个体社交关系同样产生了一定影响。具有情感共鸣特质的流行语能够在个体间迅速引发共振，加深社交互动的情感交流。例如，“特种兵式旅游”“city不city”等热词，不仅反映了年轻人追求高性价比、新奇刺激兼备的旅行方式，还折射出他们在消费选择与生活态度上的新变化。又如“搭子”文化的流行，彰显了当代青年对于轻松、松弛型社交关系的偏好，表现出他们在快节奏生活中对于个体边界感和社交自由度的高度重视。

网络流行语的演变特征

年度流行语作为社会变迁与价值观演变的重要体现，不仅是对一年时光的总结，更是对社会舆论的一种集中表达与记录。通过关注年度流行语的流变轨迹，可以更准确地把握网络语言生态的演变特征，从而深入了解特定时期社会心理、价值取向及个体思想的变化。

（一）时代性：鲜明的社会发展烙印

网络流行语作为时代发展的语言产物，鲜明地反映了社会变迁与大众心理的变化。截至2024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到11.08亿人，较2023年12月新增1608万人，互联网普及率达到78.6%。庞大的网民群体和日益完善的网络基础设施，为网络流行语的产生与传播提供了肥沃土壤。

网络流行语紧贴社会脉搏，集中展现了当下大众的情绪状态与价值观念。作为一种社会语言现象，流行语不仅符合当代人们的生活方式和工作节奏，还通过独特的社会标记功能发挥着情绪疏导与心理调适的作用。互联网与“自媒体”的发展极大改变了流行语的产生和传播机制，使其更加迅速、多元、广泛，推动着个体认知与社会舆论的双向互动。

在个体层面，流行语成为连接语言与思想的重要媒介。它们既是情感表达的出口，也是社会认同的标志。例如，“996”作为近年来广为人知的流行语，生动描述了高强度工作状态下职场人群的生活现实；“班味”则形象概括了因上班压力过大而导致的疲惫神态。这些词语以简洁有力的语言形式刻画了大众心理图景，折射出特定阶段的社会生活风貌。

在社会层面，流行语具有明显的时效性与流动性。作为社会互动和自我表达的新方式，网络流行语不仅记录了社会生活的瞬间切片，还在一定程度上引导着社会情绪的流向。它们能够有效地疏导公众的负面情绪，强化积极向上的价值取向，助力社会心理健康的塑造。例如，2022年十大流行语中，“踔厉奋发、勇毅前行”“中国式现代化”“新赛道”等展现了国家发展进程中的奋斗精神与时代追求；2024年流行的“数智化”“未来产业”则彰显了新技术革命背景下社会发展的前沿趋势。

此外，信息获取的高效与便捷进一步加速了流行语的更新与扩散。社交媒体的广泛应用使得新生词汇能够通过分享与转发迅速传播，成为大众日常交流中的“家常用语”。一个简短而富有趣味性的词语，往往能在极短时间内打破圈层壁垒，实现跨地域、跨群体的广泛流行。这种快速传播机制不仅促进了公众对时事和社会问题的持续关注，也激发了大众的参与意识与创造活力，进一步加深了流行语与社会现实之间的互动关系。

（二）交际性：多样化的交流与表达

网络新词新语体现了语言与社会的共变关系，是社会活跃的需要和反映。网络流行语的传播不仅仅是单纯的语言迁移过程，更是一种社会意识的变化与文化演变的表现。与传统语言形式相比，网络流行语具有更强的表达力和传播力，尤其在传播时代主旋律、引导社会舆论方面展现出不可忽视的积极作用。流行语通过简洁、鲜活的语言形式，传递着积极向上的自我认知与社会认知，潜移默化地引导公众树立追求幸福、积极乐观的生活态度。

从语言特征来看，虽然部分流行语保留了书面语的规范性，但更多的流行语呈现出明显的口语化倾向，因而在大众传播中更具亲和力与传播优势。例如，“被结婚”中“被”字的独特使用突破了传统语法范畴，形成了新的语言表达方式；“打酱油”“给力”等词汇，则以其浓厚的口语色彩和生动的形象感迅速被大众接受和传播。这种由口语化驱动的语言创新使得网络流行语更易融入日常交流，成为社会主流表达方式的一部分。

然而，网络流行语的滥用亦引发了一定的负面效应。部分流行语因传播极端情绪、强化焦虑心理而给社会心态带来消极影响。当流行语过度渲染负面情绪、消极价值观时，容易引发群体性的心理共振，导致社会心态失衡。为避免这种负面扩散，亟须社会各界共同努力，引导网络流行语向积极、健康方向发展。通过加强价值引导、规范传播秩序、弘扬正能量文化，可有效促进流行语对社会心理的正向塑造，推动社会心态向着理性、积极的方向演进。

（三）变异性：传播范式的变迁和演变

作为社会语言现象的一种特殊表现，网络流行语的发展与变化具有一定的规律性和可预测性。语言是社会的产物，始终受社会因素的深刻影响，而语言扩散是指某种语言形式在特定时期内使用频率和传播范围不断扩大的过程。伴随互联网技术的持续迭代与社交媒体形态的不断创新，网络流行语的产生与传播愈加迅捷而广泛。传播方式的深刻变化不仅极大地提升了流行语的传播效率，也带来了传播内容的多样化和创新性。

在大众传播阶段，流行语主要依靠电视、广播、报刊等传统媒体，或通过人际交往的口头传播实现扩散，信息传播空间有限、周期较长。进入互联网时代，尤其是移动互联网与社交媒体高度普及后，流行语依托微博、微信、抖音、快手等平台，在极短时间内便可实现裂变式传播，迅速覆盖广大受众。

随着不同年龄段、地域、职业背景的群体广泛使用各类社交平台，网络流行语呈现出更为多元、个性化的发展趋势。未来，网络流行语将更加紧密地贴合人们的生活实际与情感需求，以更加丰富多彩的形式呈现出来。同时，随着虚拟现实（VR）、增强现实（AR）等技术的不断发展，网络流行语可能与这些新技术深度融合，突破单一文本表达的局限，形成更具沉浸感、互动感的表达模式。不仅如此，随着人工智能（AI）创作能力的提升，未来部分流行语可能由人机共创而成，进一步拓宽语言创新的边界与趣味性。

值得注意的是，地方方言、谐音梗等语言元素在网络流行语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例如，“蓝瘦香菇”这一来源于地方方言谐音的词汇，因其幽默诙谐、富有地域特色而在网络上迅速走红，激发了广泛的情感共鸣。这种方言与普通话、网络语汇相结合的创新模式，展现了现实社会与网络社会中语言融合与变异的活跃现象，反映了公众对趣味表达与情感释放的深层需求。

网络流行语引导与发展的有效路径

年度流行语作为社会变迁的缩影，集中展现了特定历史阶段的社会现象与价值观变化。网络流行语不仅是人们记录网络热点与公共生活的语言载体，更深刻反映了大众的社会心理和价值取向。深入探究网络流行语的形成机制、传播范式和引导路径，对推动语言文化发展与优化社会传播生态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

（一）把握传播范式演变，优化网络流行语传播环境

网络流行语的传播路径在不同时期有着不同的演变特征。早期阶段，网络流行语主要依托论坛、博客等“自媒体”平台进行传播，信息传播空间相对封闭，受众规模有限。随着社交媒体的迅猛发展，网络流行语的传播路径发生了根本性改变，微信、微博、抖音等社交平台成为流行语扩散的主要阵地。从传统媒体到社交媒体，从口碑传播到大众传媒宣传，网络流行语的传播方式日益丰富、多元，传播范围不断扩展。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持续进步，未来流行语的生成模式将更加多样化，可能会涉及机器智能的参与，赋予流行语更多创新元素与趣味性。然而，网络语言在快速演变过程中也不可避免地出现良莠不齐的现象。为了保障语言系统的稳定性与纯洁性，规范化工作显得尤为必要，以优化网络流行语传播环境，使语言更好地服务于社会交际需求与文化传承目标。

（二）契合时代发展趋势，规范网络流行语传播机制

网络流行语的规范工作是一项复杂且系统的工程，需要综合考量语言文化演变、社会舆论导向以及法律法规体系等多重因素。探索规范路径，首先应深入研究网络流行语的生成机制与传播特性，精准把握其演变趋势，以科学引导健康网络文化的塑造，夯实规范工作的理论基础。

同时，加强对网络传播平台的监管至关重要。通过完善平台管理机制与内容审核流程，可以有效遏制虚假信息、不良言论的传播风险，维护网络流行语生态的积极健康发展。

此外，应积极引导网民理性使用网络流行语，坚持主流意识形态的价值引领，强化主流舆论场的建设，防止消极用语和误导性舆论的扩散。

在规范网络流行语的过程中，还需建立系统的监测与评估机制，及时捕捉流行语的演变动态，预警并处理不良流行语现象，确保网络语言生态有序运行，为网络文化的健康繁荣提供有力保障。

（三）遵循语言发展规律，凸显网络流行语社会价值

作为特殊的语言现象，网络流行语在语言交流与社会文化传播中具有重要的引导作用。网络流行语通过生动、灵活、富有时代感的表达方式，强化了个体与社会之间的情感联结，促进了社会文化的多元化与包容性发展。展望未来，网络流行语的引导趋势将更加注重社会责任感与积极价值观的传递，成为传播正能量、弘扬主流价值的重要载体。同时，网络流行语的演变将呈现更加多元与深入的发展态势，涵盖更多跨文化、跨地域的元素，展现全球化时代文化交融与互动的特征。不同文化背景与价值观念的交流与融合，将通过网络流行语这一载体得以体现与深化，为全球文化的包容性与多样性作出积极贡献。

因此，应充分尊重语言发展的内在规律，鼓励网络流行语的创新与表达自由，同时引导其朝向积极、理性、多元的方向演进，使网络流行语在塑造社会文化认同、促进价值传播中发挥更大作用。

（四）厘清法律法规，推动网络流行语传播健康有序

网络流行语的产生与传播涉及言论自由与法律规制的微妙平衡。为实现网络流行语健康发展的目标，必须在尊重言论自由的前提下加强法律法规的规范与引导。

一方面，必须建立健全针对网络语言使用的法律体系，强化对网络流行语传播的法律约束，防止网络语言被滥用，损害社会公共利益与他人合法权益。通过明确法律红线和责任边界，使网络流行语的使用和传播有据可循、有章可依，为网络语言生态的健康发展提供制度保障。另一方面，还需加强舆论引导，构建理性、文明、健康的网络舆论环境。通过多渠道、多层次的正面引导，提升公众的语言使用素养与媒介素养，引导网络流行语在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的轨道上有序流动。

结  语

网络流行语作为数字时代语言文化变迁的重要体现，生动反映了社会心理、媒介生态与价值观念的动态演变。面对媒介技术革新与社会心态多元化发展的新趋势，亟须从传播机制、价值引导、法律规制等多方面着力，促进网络流行语健康有序发展。应在尊重语言活力与创新精神的基础上，科学引导网络语言生态朝向积极、理性、多元的方向演进，使其更好地服务于社会沟通、文化传承与精神价值塑造。未来，网络流行语将继续以丰富多样的形式记录时代脉搏、激发社会共鸣，助力构建开放、健康、向善的网络文化新生态。

（作者为常州大学学生处副研究员）

本文刊于《全媒体探索》2025年5月号，原标题为《网络流行语的传播特征与引导机制研究——以2019—2024年度十大流行语为例》，参考文献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