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 坐火车

山东法制报 |  2025-04-14 10:5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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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贾富彬

第一次坐火车,是在1988年9月12日。收到中南政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后,对怎么去武汉一无所知,我正准备去找也被录取到这个大学的高中同学效彤商量,他来我家找我了。效彤的大哥刚刚大学毕业,对去武汉的火车车次非常清楚:“从河南商丘坐火车,一天只有一趟,青岛发往武昌的213次,早晨7点20左右到商丘。到时候我送你俩去商丘坐火车。”

大学毕业多年后我曾多次回想起这件事,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没有网络,家里的人都没有见过火车,如果没有王大哥,效彤和我两个人该怎么知道从哪里坐火车、怎么知道车次的具体时间呢?

报到那天,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我去单县汽车站,母亲骑着从邻居吴二叔家借的自行车载着我的被子,弟弟骑着从五叔家借的自行车载着妹妹,妹妹提着包,包里是邻居们送的炒花生、煮鸡蛋。到了单县汽车站,父亲和王大哥一起买了票,他俩陪我和效彤一起坐车去商丘。

到了商丘火车站,王大哥很有经验,领着我们先去售票处,向我要录取通知书,说凭录取通知书可以买学生票。我看看车票,学生票半价七块五,对父亲说:“您买张票一起去武汉吧,也坐坐火车,看看长江、黄鹤楼,看看我的学校。”父亲说:“这次就不去了,以后还有机会。”我知道他是不舍得花钱。买完票,王大哥领着在附近找了个旅馆住下。父亲一直担心睡过点,5点多就起来了,我们几个不到6点都醒了。王大哥买了两张站台票,给了父亲一张,一起送到站台上。正值暑假结束之际,站台上密密麻麻全是人。长长的绿皮火车徐徐进站,扛着大小行李的人一拥而上堵住了车门。列车员拿着小喇叭不停地大声喊:“先下后上,不要挤,不要挤。”没有一个人听他的,大家都拼命往上挤。父亲使劲把我推进车厢,又使劲把被子塞进来,火车就缓缓开动了。

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座位下面也躺满了人,满车厢都是浓浓的汗味。我和效彤中间隔了一个人,想转身说话都困难。一直站了12个小时,到武汉的前一站孝感,才有了座位坐下。从火车上第一次看到了高山,看到了河流,第一次看到了开封、郑州、许昌、漯河、驻马店、信阳、孝感、汉口等以前知道和不知道的地名。

晚上十点多到武昌站,一路上挤得没有办法喝水吃东西,不觉得渴,不觉得饿,也不觉得累。站在学校接站的卡车车厢里,跑了半个小时左右,看到了今生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中南政法学院”的北大门。

转眼到了放寒假的时间,从武昌回商丘是始发站,可以提前买到有座位的车票。一天也是一趟,叫214次。到商丘站时已是凌晨四点半,寒风刺骨。我犹豫再三,在路边摊要了一碗羊肉烩面,吃完仍然不觉得暖和。好不容易熬到天亮,走到附近的汽车站,坐上去单县的最早一班车。几天前给家里写信只说了哪天到家,不能确定到单县的具体时间,二弟富刚一大早就骑自行车来单县汽车站等我。二弟小学没毕业,识字不多,每进站一辆车他就到车门口看看有没有我。看着他冻得通红的脸和长了冻疮的手,我接过自行车说:“我来驮你吧。”回到家,跟家里人说起学校的情况,说起坐火车的情况,父母都很欣慰,两个弟弟和妹妹都很羡慕。

第二年的暑假,我去菏泽找做家具生意的高中同学瑞兵,决定带着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去菏泽看看火车。富刚说:“地里这么多活,我就不去了,你带小常和小真去吧。”我们三人坐汽车(富常和富真都是第一次坐汽车)到了菏泽,我跟瑞兵说想带弟弟妹妹看看火车,瑞兵就领着我们去了菏泽南站。候车大厅只有几个人在候车,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走到一个工作人员面前说:“我弟弟妹妹没有见过火车,今天我专门带他俩从单县来看看火车,能不能让我们进去?一会儿就出来。”那名同志看面相就是个善良的人,很爽快地说:“去看吧,这个点路过的火车不多,你们想看多长时间就看多长时间吧。”果然如他所说车次确实太少了,在站台上一个多小时,其间只过了两班货车,弟弟妹妹看到货车也很高兴。

  大学四年,我多次动员父母坐一次火车去一次武汉看一次我的学校,父母都说:“以后有时间再去。”毕业后到济南工作,我对父母说:“去一次济南吧,看看我工作的地方,可以先从单县坐汽车,到济宁转火车。”父亲说:“你现在有工资了,等你单位分了房子就去。”

父亲去世时54岁,一辈子没有坐过火车,没有坐过飞机,坐汽车去过一次河南商丘火车站。这成为我始终抹不去的遗憾。为了不增加同样的遗憾,单位分房子后,我每年都让母亲来济南一次,为了让她感受一下火车,有一次特意安排她从济宁转火车来。

2010年,一次我去北京办事,再三动员母亲和我一起去。从济南出发时坐动车,到北京后谢绝同学接站,陪她感受一下地铁,从北京回济南时让她体验了一次飞机。2012年国庆节我回母校参加毕业20年聚会,想让母亲一起去武汉,看看长江,看看我的母校,她嫌机票太贵,坚决不去。

2019年11月,我和几个同事出差去武汉,返程订的是高铁票,我特意改签了晚上的绿皮火车回济南,却没有找到一点当年挤火车上大学的感觉。可能是因为买的硬卧,也可能是因为上车前同事买了几罐啤酒和武汉的鸭头鸭脖还有南方水果,与上学时站13个小时喝不上一口水反差太大了。躺下后感觉硬卧车厢噪音很大,颠簸得厉害,一夜没有睡着。到商丘火车站的时候,我特意起身拉开窗帘看了看。当年从这里上车、下车各8次,每次去武汉都是挤火车,每次从武昌到商丘都是凌晨。商丘火车站如今是高铁站,到武汉的时间从13个小时缩短到3个小时。距离上次到商丘火车站已经过去27年,时移世易,物是人非。

来聊城工作后,每到节假日,我都提议母亲去一次武汉,每次母亲都说:“你们去玩吧,我不喜欢旅游,我回单县住几天。”2023年12月8日,聊城通了高铁,到武汉只需要三个多小时,我又两次在放假前提出带她去武汉玩,母亲仍然选择回单县,至今她还没有去过武汉。也许她曾经想象过武汉城市有多大、我的母校有多美,但她认为我目前工作的聊城就是最好的城市,去武汉或者其他地方旅游都不如回单县,从来没有觉得不去武汉是什么遗憾。

也许,父亲当年没有坐过火车,没有去过武汉,也没有觉得是遗憾。我一直把陪他们坐火车、去武汉、看大学当成一个很大的心愿,这个30年都没有解开的心结,所有的所谓的遗憾,也许只是个人的内心感觉而已。

  (作者单位:聊城市人民检察院)

责任编辑:李思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