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读毕北京作家邱振刚的长篇小说新作《珠市口1938》（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4年10月），颇有酣畅淋漓、意犹未尽之感。回过头一想，我读到的似为两部作品：一部文学的，一部影视的。因两部作品完全互嵌互融，共体同气，难分难解。故而，准确地讲：这部小说既是文学的，又是影视的；我是在文学中看影视，又是在影视中读文学。

文学要求在一张纸上向内深掘，用文字直指灵魂和人性，影视要求在一块屏幕上向外展形，用声口、五官、身体和动作将内里的灵魂和人性拔出来，演绎成立体的、活灵活现的故事现场。对一位作者来讲，能够做到向内向外两兼顾，写出上乘之作，是极考手艺的。除此之外，影视还有另外一些要求，比如重要角色应贯穿始终、不能中途离场，要男女搭配，要有高密度的对手戏，成本不能过高等。即便设置条件如此严苛，邱振刚还是做到了迎难而上、迎刃而解。那么，读《珠市口1938》，具体说来，我读到了什么呢？

热血救国的主题。小说故事选择在抗战时期的1938年，其背景为著名的武汉大会战中日双方此起彼伏的守攻博弈活动。空间区域以北平珠市口为圆心，辐射平西、居庸关、燕京大学等点位。侵略者打进了北平，北平沦为敌占区，本土的人众除了汉奸、中立方，就是保家卫国的热血之士。而中立方即便想保持中立也是万难的，在强大外力的作用下，不左就右，一旦偏向，很难回头。作者对“热血救国”没有采取非白即黑、不友就敌的简单粗暴手法，而是用诚实的态度，艺术地还原历史的本来。这样一来，“热血”的组成部分不仅有共产党地下工作者、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平西纵队、工商界大佬、大学生、教员、矿工，还有军统人员。大家伙儿抛洒热血的过程中，先为记者后为矿工的黄一杰被锯了一条腿，而主角之青年苏慕祥、中年文四方更是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全书的这脉主题，龙脊一样支撑着小说的架构，持续激发着读者血液本底里的家国情怀。

性格鲜明的人物。时空、背景和主题一旦设定，作者只需将故事各方人物码出来，叙事的坡度就出现了。坡度一出现，故事就自然而然流水一般流了下来，越流收纳的支流越多，越流越宽阔。邱振刚笔下的各方人物代表为：地下党穆立民、高志铭、文四方、秦映雪，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平西纵队苏慕祥、齐连长、杨副连长、医务员萧颖等，工商界天祥泰绸缎庄穆家、正和楼饭庄潘家和奎明戏院阮家，大学生潘慕兰等，军统驻北平情报站马淮德、聂壮勋、赵秀沅、皮祖庭等，中统徐恩曾等，日军北平特务机关处喜多诚一、松崎葵、运藤苙人等，北平临时政府内政部行动处长江品禄等。这是一本人物以知识分子为主角的小说，头号主角为并列的两人：一为大富商公子、燕京大学学生、中共特工穆立民，一为平民、国文教员苏慕祥。三名女主潘慕兰、萧颖和秦映雪，一位大学毕业，两位在读大学生。人物多、人物身份多，但性格、形象却被作者处理得各个不同，分辨度不可谓不高。苏慕祥的策划力和果决，穆立民的自信和智慧，潘慕兰的清纯，萧颖的警惕，穆世轩的刚正不阿、洁身自好，让人过目不忘。其实，作者对书中反派人物的刻画效果，一点不输对正面人物的刻画，江品禄、马淮德、聂壮勋、赵秀沅、喜多诚一、松崎葵、运藤苙笠人，或阴险或奸诈，或贪婪或残酷，无不个性十足。从好莱坞回国的阮化吉，只想跳出政治一心创立自己的电影事业，但事与愿违，一不小心就掉进了日伪为懦弱而优柔寡断的他精心设置的泥淖。作者用于远藤真奈的笔墨很少，却让一名厌战的日本妇人形象跃然纸上，令人印象深刻。

不断反转的故事。作品当有思想性、艺术性和可读性，就小说而言，我以为其中的艺术性和可读性，有很大一个占比，是可以通过反转来实现的——《珠市口1938》正是如此。苏慕祥正在给学生上课，却被日军抓去当了矿工，当了矿工以为必死无疑却活着逃了出来。阮化吉想走实业救国的路，却步步走在当汉奸的路上。暗流汹涌，惊心动魄，一个悬念尚未结果，又扯出另一个、另两个悬念。故事总是朝着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全书最大的悬念和反转，是居庸关抢日军军用药品一节，骗了书中人，也骗了书外人。潘慕兰、阮化吉、江品禄以及逃出魔窟的矿工，按常规都得交待一下他们的最终走向，但没有——作者不将线索拴死，而是留下活结，将想象和再创作的可能交给了勤于思考的读者。

气质独特的地域。《珠市口1938》是一本京味气息比较浓郁的小说。书中一众包括老板、管家、戏迷、厨子、车夫、洗衣妇等在内的京城人的腔调、衣饰、饮食和作派，风俗习性，气候节令，以及建筑形态，无不充溢着京城城里城外的特别气质。至于对珠市口等地的交通、街区、建筑和地望环境的描写，则完全可以当非虚构来读。不觉间，仿佛面前的纸页，成了按图索骥的打样。因为地域特色的铺排，整部小说就弥漫出了一种强大而陌生的“在他乡”的气场——气场把读者死死罩住，沉溺其中，不得自拔。

读《珠市口1938》，除了读到上述四种小说话术，我以为该书的结构也是一宗可圈可点的长项。正叙、插叙、倒叙都有了——但它们都被包含在齐头并进的多头叙述中，而这正是影视作品“板块漂移”、转切自如的经典架构。

（凸凹）

《珠市口1938》

邱振刚  著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